在2013年6月4日的宁夏六盘山高级中学高三班教室里,弥漫着《读者》杂志的淡淡墨香。对我母亲而言,这本杂志不仅仅是她与女同事们度过工作时光的陪伴,更是她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精神慰藉。我们生活的城市傍着澜沧江,清晨的六点,城市还在沉睡,而《读者》爱好者们已在厕所里开始了他们的阅读仪式。尽管头顶悬着拉绳水箱,不时滴下的江水可能会打扰他们,但这并未削弱他们对知识的渴求。
与母亲不同,我并未继承她对银行工作的热爱,但我却深深迷恋上了在拉绳水箱下翻阅《读者》的时光。在那儿,我曾读到过一个振奋人心的故事,讲述了一位知名钢琴作曲家,26岁才开始学习钢琴,最终成为了杰出的作曲家。这个故事对我而言,不仅是对音乐的启示,更是对人生的鼓励。14岁的我,第一次在厕所里,为自己的人生做出了选择——不论是小提琴还是钢琴,我决定都放弃,等待26岁再重新开始。因为,我知道,在任何时候开始任何事,都不会晚。
最近,我写了一篇报道,主题便是“选择”。它讲述了一群北大的师生在宁夏为贫困学生提供高考志愿填报服务的故事。他们相信,农村学生之所以未能选择更好的学校,是因为他们缺乏足够的信息。然而,被帮助的学生们并未幻想过如果他们当初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人生会如何。他们从未想过,而且让我意外的是,他们并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是被干预后的“更好”的选择。
我为我最近的一次人生选择感到困惑,那就是选择改变了工作的考核方式。从一个月写19篇稿子,到如今可能需要三个月才能完成一篇,我对自己的要求日益严格。同事们看着我,或许都在想,苏有鹏是不是疯了?他是否会成为我们报社的“牛马”?但我深知,我正在向语言的尽头跋涉。
在这个过程中,我想起了我在缅甸实习的日子。那儿的阳光炽热,仿佛能把印度洋的水都晒沸腾。每天前往报社的路上,我都会经过一个菜市场,那里散发着腐烂的鱼虾味和刺鼻的香料味。每当这时,我都会想,广州的太阳虽然不会把海水晒沸腾,但我的工作却足以让我汗流浃背。
为了这篇报道,我花费了两个月的时间进行采访和资料整理。上万条的聊天记录,无数次的求证,每一次都让我深刻感受到,面对生活的艰难,我们可能只能硬着头皮前行。但即便洞悉了每个选择的全貌,人们也不一定会做出那个“更好的”决定。
在生活中,我们往往会面临放弃“更好的”选择的情况。这种选择,或许出于生计、家庭,或者只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偶发因素。但在放弃的同时,我们也在寻找着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性。就像我在每个季节最灿烂的日子里沉默,直到季节的余晖殆尽,才能好好打量珠江上的月儿阴晴圆缺。
有一种必然,或许是我始终相信,读者永远值得享受一次更愉悦的阅读体验。大学时,我曾批评过《南方周末》上的稿件,因为我认为,我花了钱,就应该享受更好的阅读。而当我看到某篇报道存在问题时,我鼓起勇气发了长长的留言,没想到还被精选了。一位新闻系的老师告诉我,她看到了我的留言,觉得批评得有道理。
就在那位作曲家据说开始学习钢琴的26岁,我毕业了,进入了报社。我怀揣着这个故事,从14岁开始一直勇敢地做出各种选择,直到今天。因为我知道,任何时候做任何事,都不会晚。我也不会去复盘每一个选择是不是“更好的”那个,正如报道中的主人公们,他们告诉我,整个项目推进过程中,没人泼冷水,没人吵架,做就行了。
然而,生活的另一个真相是,不一定非要做出“更好的”选择才能通向让人欣慰的结果。就像我在微博上刷到一位网友提到,看了这篇报道,觉得订阅《南方周末》是值得的。
不久前,我查阅了那位作曲家的履历,想知道他是否真的在26岁开始学钢琴。事实是,他可能并未在26岁开始,而是4岁便开始了小提琴的学习。但对我来说,故事的真假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生活就是这样,充满了不确定和虚虚实实。在我的记忆中,这个故事可能是从《读者》看到的,也可能是从《意林》读到的。但无论如何,它都成为了我的信念,让我继续在每个季节最灿烂的日子里沉默,之后继续向语言的尽头跋涉。
南方周末记者 苏有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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